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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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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即將迎來碩果累累的秋收之時,郯其大草原上的夏日也已經遠去,接踵而來的是岐崀山谷裏時而呼嘯而來的強風,還有逐漸變涼的白日。

草原上沒有秋天,只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夏日還有白雪皚皚的冬季。

河床的水位逐漸降低,不用多久,這片繁榮的大草原將再也見不到一只活蹦亂跳的野禽,幹渴的土地裏長不出一根翠綠的野草。每當這個時候,不論是哪個部落,他們的大君都必須帶領著自己的族人往更北方的岐崀山脈遷徙,去山谷裏尋找避風的谷口,重新安居樂業。

岐崀山脈連綿幾千裏,山頂常年被冰雪覆蓋,遠處看去如同一條蟄伏的白龍沈睡在天地之間,翻過無數個山頭,更遠的北方將會是另外一番景象。山的那邊有鮮嫩的野草,有攢動的河流,有肥碩的動物在歡快的奔跑。

“再過幾年,帕璉就可以帶領著部落裏的牧羊人一起,去山的那一頭放牧,然後在隔年的春天再回來。那時候,你就會成為一個合格的牧羊人,同時也會更加強壯,更加的勇敢,等上了戰場,你就會變成和大君一樣的英雄,保護我們大蒼蒙世代安定。”

十二歲的少年咬著酒槽子,看著安夫人親自給他的酒壺裏灌滿新釀的烈酒,含含糊糊地道:“我才不去放牧,我要跟著哥哥一起去戰場。聽說九華的二世子帶來了阿不爾斯的消息,我要去砍下他的頭顱,獻給哥哥。”

郭鶯正在給他縫補新的長袍,少年的身量一天一個樣,一個月前的衣裳再過兩個月肯定就穿不下了。

“那是武士們才能做的事情,你別偷偷跟著去。我會擔心。”

帕璉顯然是沒有聽進去,郭鶯像個真正的姆媽一樣,撫摸著他一頭粗短的發茬:“在蒼蒙,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做的事情。強壯的男人保護我們的牧場,女人們為他們看護家園,孩子們盡快的長大,學該學的本領,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帕璉哼道:“那大雁來的女人做什麽?”

郭鶯楞了楞,輕柔的笑道:“他是大君娶的閼氏,她什麽也不用做。”

“可你也是閼氏,你卻什麽都要做!”

郭鶯低垂著眉目,強顏笑道:“不同的,她是大雁的鸞鳳,是大君心中唯一的齊娜,而我只是大君身邊一個卑微的女仆,是一個奴隸。”

“你才不是!”帕璉刷得跳起來,“我聽安夫人說了,那個女人住著我們蒼蒙最好的帳篷,吃著最鮮嫩的食物,騎著最高大的駿馬,身為閼氏,卻從來沒有替我們蒼蒙做過任何一件事情。”少年尖銳地嘲諷著,“我懷疑她連馬奶都不知道怎麽擠,她不配做我蒼蒙的閼氏。”

“帕璉……”

“我討厭她!”少年氣呼呼的跑出了帳篷。他已經厭煩了郭鶯一次再一次的提醒,告訴他大雁的公主多麽的尊貴,告訴他大君有多麽的疼愛著公主,告訴他,閼氏才是帕璉真正的嫂嫂,是他的家人。

方歸山帕璉一點都不喜歡大雁來的那個女人,他恨不得她立即滾出蒼蒙,這樣他心目中最善良最美麗的郭鶯才能夠成為哥哥唯一的女人。

“赤那,你這又擡著什麽東西?”氣呼呼的少年看什麽都不順眼,直接在路過其他帳篷時,帶著一行侍衛吼開了。

赤那見了來人,半側過身子躬身道:“九王,我奉大君的令,送些東西到閼氏的帳篷去。”

“又送東西!”帕璉快走兩步,強行打開後面蓋得嚴嚴實實的木箱子,一股子寒氣鋪面而來。仔細看去,整個木箱子裏面居然塞滿了圓滾滾紫紅色的葡萄,都被碎冰鎮著,也不知道從多遠的地方運送來的。

“一個多月以前就快馬運了好幾箱荔枝和水梨,半個多月前擡了蜜瓜,現在居然連我都難得吃上一回的葡萄。”少年單手叉腰,“我問你,我哥哥的帳篷放了幾箱?側閼氏的帳篷又送了幾箱,我那邊又有多少?”

赤那尷尬的笑道:“九王,我只奉命給閼氏送去,大君那邊有多少我哪裏會知道。側閼氏的供奉一直是郭家的人在張羅,九王的東西我更是碰都不敢碰了。”

帕璉對著那木箱猛地踢了兩下:“我告訴你,我的帳篷裏面什麽都沒有!沒有!現在你把這些都擡到我的帳篷去,立刻!”

“九王……”

少年怒火中燒,直接錯開雙腳,對著箱子猛地踹去,一整箱耗費了無數的心力和苦力運送到大草原的嫩果就滾入了細小的碎石沙土中,晶瑩的碎冰有多潔白,渾圓的紫葡萄就有多混臟。尤不解氣,帕璉幹脆狠狠的踩了上去,將勉強還能拾起的水果給踩得皮肉分離,核珠飛濺,最後猛地將赤那推開,急火火的沖向了閼氏的帳篷,將手中一串汁液橫流的葡萄朝著白如皚雪的地毯上砸去。

“大雁的女人,本王來給你們送珍貴的葡萄了,還不出來叩謝!”

青霜從屏風後繞出來,冷眼瞧著地上那一灘贓物,用著生澀的蒼蒙話輕聲道:“閼氏剛剛安歇,九王有事?”

帕璉冷哼道:“沒事就不能來了?我們蒼蒙上上下下都在忙著遷徙,忙著為過冬做準備的時候,她倒好,剛剛喝過□吃過肉,就優哉游哉的去睡覺,她當自己是我們蒼蒙請來的天女?還是她就是你們大雁口中那種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豬!”

青霜面色一變:“九王,請慎言!”

“難道我說錯了?”帕璉將整個宮帳環視了一周,看著那些精美非常的雕花瓷器,那些巧奪天工的金玉用品,朦朧薄透如彩霞般的紗簾,絲滑流彩般的綢緞,鑲嵌著無數珠寶的屏風、書架,還有擦得雪亮的各色武器掛飾,除了地上這一張完全看不出拼縫的白色綿毛大地毯外,這帳篷裏幾乎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件蒼蒙的物品。

他指著這一片金碧輝煌:“你們根本不是我們蒼蒙的人,你們連供奉最偉大的格帕欠天神的神龕都沒有,你們憑什麽得到我的認同,得到我的尊敬!你們這群大雁來的蝗蟲,給我滾回你們自己的土地去!”

“不錯的提議。”一道慵懶而驕柔的聲響從屏風之後繞了過來,青霜低下頭去,伸手從裏面接出了一名女子。

半睡半醒的顧尚錦只梳著散散的垂髻,眉目松散,臉頰半紜,唇角一抹疏離而又高傲的輕笑,罩著一件青膽褐底金絲雁南飛的長衫,懶懶的靠在榻上。

她緩緩擡頭,似笑非笑的凝視著少年:“本宮既然不是你們蒼蒙的人,自然也不能呆在你們蒼蒙的草原上;就算勉為其難的住在了這無片瓦片墻的帳篷裏,卻也無法裝模作樣的去朝拜你們蒼蒙的神;就算吃著你們的牛羊,喝著你們的馬奶,本宮這具身子也是在大雁的土地上長大,受著大雁子民的滋養,哪怕以後死在了草原裏,我的魂魄也依然會不遠千裏的回去故鄉。

你說,你們蒼蒙留我在這裏到底有何用?”

她隨手從一旁的冰盆裏挑起一小塊西瓜吃了。這東西只有大雁才有,在大草原上幾乎是從所未見,是顧尚錦的生母趙王妃千方百計讓人千裏迢迢送來給女兒解饞的。

顧尚錦直接用行動表明,她看不上蒼蒙的任何東西。他們認為珍貴的物品,顧尚錦措手可得;他們認定軻華對她有無上的寵愛,而她嗤之以鼻;他們對她的嫉恨和不屑,她又何曾真正放在心上?

“在這大草原上,除了大君方歸雲,你就是蒼蒙最尊貴的人。你都對本宮忍無可忍了,其他人可能早已對本宮恨之入骨。既然如此,九王何不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讓大家各得其所?”

幾乎是醍醐灌頂,帕璉倏地大笑,指著顧尚錦的鼻子大罵:“我一定會讓你滾出我們的大草原!”

顧尚錦吃完了西瓜,挑眉笑道:“拭目以待。”

帕璉剛剛跑出帳篷,赤那已經跪在了簾子門口:“閼氏請恕罪。”

青霜刷得拉下簾子,用大雁話抱怨:“誰要饒恕你!好端端的,以前送東西過來的時候沒有一點問題,就今日偏生被九王撞見了,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你對我們大雁的公主有意見,別來就是了,讓你們蒼蒙的大君把你調開去,省得相看兩相厭!”

赤那站了起來,木納著一張臉,用草原話回她:“在蒼蒙,任何人都不會違背大君的命令,哪怕是要砍下我自己的腦袋。”

青霜瞪他:“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赤那哼哼:“你又說什麽,我也聽不懂!”

青霜氣得眼眶一紅,抿著嘴瞬間就落下淚來,赤那嚇得倒退一步,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被自己弄哭的少女,正不知所措中,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軻華已經大踏步的走了過來,那臉上的怒火比獅子的憤怒還要兇狠幾分。

青霜一驚,正準備去通知顧尚錦,軻華一把掀開了她,撕開簾子,從牙縫裏面蹦出幾個字:“顧尚錦,你一定要鬧得我們兄弟反目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我在寫虐麽?

☆、十一章

顧尚錦像一只正在梳理毛發的妖艷狐貍,順著發絲歪著腦袋,無限風情的嗆他兩聲:“本宮何德何能啊,大君你太高看我了。”

大野狼軻華再吼:“你都給帕璉灌了什麽迷湯!居然讓他當著臣子的面要求我放你回大雁?”

小狐貍無辜的眨著眼:“你同意了?”

“當然不可能!”

顧尚錦嘆氣:“沒用的小子。原本以為你會對你的寶貝弟弟言聽計從,居然估算錯誤。”

軻華氣結:“身為蒼蒙的大君,怎麽可能讓一個孩童左右朝政大事。”

“所以他在臣子面前撒潑打滾威逼利誘,逼著你在兄弟和我之間做出選擇,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軻華怒火隱隱的坐在墊子上,一雙鷹目陰霾密布,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顧尚錦嗤笑:“那小子性子暴戾恣睢蠻橫無理,輕世傲物又妄自尊大,不僅喜歡倚勢淩人狐假虎威、還恣行無忌鼠腥蝸腸……”

“夠了!”

“怎麽,這就受不了了?你不是說我挑撥你們兄弟和睦麽?本公主明人不做暗事,真要挑撥也會明著來。就像這樣,當著你的面數落你兄弟的愚不可及鼠目寸光。”

“顧尚錦!”軻華弓著背立在她的面前,“他是你的小叔子。”

“不!我沒有這種忘恩負義的親戚。”顧尚錦搖頭,直視著對方,“在這片草原上沒有我的親人,一個也沒有。”

軻華瞬間哽住,半響才道:“這就是你給我的回答?”

“對!”

顧尚錦背過身去,孤獨的立在天窗之下,整個身子被灰蒙蒙的日光籠罩著,像是團在了一團迷霧中,離他那麽的遙遠。

“你的兄弟說我是異族人,沒錯,我本來就不屬於蒼蒙;你的臣子對我兩面三刀,明面恭敬暗底嘲笑,這也沒錯,因為對於你們男人來說,我們女人只是犧牲品,是交易,是籌碼,是政治;你的子民蔑視我,說我是大草原上最華貴的麗騏,是大君帳篷裏飼養的一頭不能生育的母馬,這也沒錯,因為我除了能夠給你發洩淫-欲-之外,連擁有自己孩子的權利也沒有,孤身而來,也會孤身而去……”

“我從來不知道……”

“你根本不需要知道!”顧尚錦打斷他,“我走的這條荊棘之路,是任何一位和親的公主都要踏過的血路。我們不能怨,不能恨,不能逃避,不能退卻,我們只能迎難而上!面對苛責,我們要麽反擊,要麽忍耐;面對辱罵,我們要麽仰頭無視,要麽低頭哭泣;面對背叛,我們……要麽難得糊塗,要麽就清醒的將背叛者扒皮抽筋,挫骨揚灰!”

軻華噔的豎起來:“你認為我是背叛者?!”

顧尚錦一動不動。

軻華握緊了雙拳:“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遭遇這些,我也不知道我的臣民會如此對待我費盡心力迎娶回來的閼氏,我甚至沒有預想到帕璉會對你產生這麽大的誤會!”

顧尚錦冷笑:“你既然沒有想過,那為何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堂堂大雁的公主,為你們蒼蒙帶來了和平和安定,為兩國的土地換來了休養生息的機會,為所有的子民們換來了一家團圓的日子,最後,我居然淪落成蒼蒙的敵人!成為草原上的異族人!成了你們眼中釘肉中刺!這到底是什麽緣故?

你敢說這一切都跟你沒有關系嗎?

把天之驕女的尊嚴踩在腳底,能夠滿足了你的虛榮心嗎?把堂堂大雁朝貶到了塵埃,能夠滿足了你們蒼蒙的盲目自大嗎?”

嘭的巨響,軻華的拳頭重重的砸在了一旁的架子上,無數的精美瓷器紛紛墜了下來,支離破碎。

“我從來沒有命令他們這樣做過!”

軻華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他低垂著頭:“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經歷這一些。這些責難、疏離、暗算和嘲笑,我一個人經歷過就夠了。我在秦山關兵營裏面遭遇的那些,跟你現在的境遇沒有太大的區別,我明白一個異鄉人在異國的感受。”

他說,接而苦笑, “我記得每一次路過大街,被大雁的子民罵‘蠻子’的感受;我也記得剛剛從戰場撿完屍體回來,把村民們的屍身送還歸家,被他們的妻兒用柴刀砍得偏體鱗傷的傷痛;我更記得,你的夥伴笑我‘小白臉’的神情。

我不甘心,覺得世道不公,覺得自己懦弱無能。我向每一個對我不善的人揮起拳頭,我對每一句惡意詆毀發起挑釁,我想要證明,我是個男人,我會是個英雄,我遲早會站在大雁的朝堂上,堂堂正正的向你們的皇帝提出要求‘我要迎娶顧尚錦!’”

他緩步從碎片中走出來,一步步邁向迷霧中的女子,凝視著她的雙眸:“你不知道,在秦山關的三年裏,我學到了什麽,我認清了什麽,我立下了多大的志願。你甚至不知道我在你的父親,趙王的面前許了什麽樣的誓言,才借到了三千精兵殺回了蒼蒙,奪回屬於我的一切。

我想讓你認識我的家,看看我的子民,數一數我的土地。

尚錦,不管你願不願意,蒼蒙都會是你後半生的家,我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你必須學會去寬容他們,愛護他們。”

“然後呢?”顧尚錦問,“等著他們的背叛,就如同你當初所做的一樣?”

軻華不顧她的掙紮,把她緊緊的鎖在懷抱裏,下頜抵在她的發頂:“如果背叛,我就帶著你一個人走。我們去征服另外一片領土,去收容真正需要我們保護的人,讓他們心甘情願的尊稱你為大草原的河媧,是大草原上最美麗的河流。”

夜幕即將降臨之前,厚實的雲層終於散去了些,露出背後微暈的陽光。

帕璉在大君的帳篷裏終於等到了軻華的回歸,沈默的兄長越過他直接走到了武器架前,從上面抽了一把腰刀放在了桌案上。

“從明日起,你就隨著克古塔一起籌備冬牧的事情,半個月後啟程,明年的春末再回來。”

帕璉大驚:“我不去!”他稍一思索,就大叫道,“是那個女人讓你趕我走的對不對?”

“她是我的閼氏,是你的嫂嫂!”

帕璉大吼:“我討厭她!”

軻華怒從心頭起,毫無預兆的擡手,對著帕璉的臉頰就揮了過去。皮肉清脆的響聲在宮帳裏回響,帕璉不可置信地瞪著自己的兄長。

“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就算你再如何討厭她,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當年若不是她命令自己的親兵深入蒼蒙,救下你的性命,你早就死在了阿不爾斯的手裏。”

“不是,我是郭家派人救下來的,是郭家保護了我,是側閼氏把我養大,跟大雁那個女人沒有關系!”

軻華冷哼:“郭家!你相信郭家?”

帕璉坦然直視著自己的親哥哥:“沒有郭家就沒有我們方家的蒼蒙,就沒有我,哥哥也不會當上大君。”

軻華猛地擡腳,將帕璉踹飛了去:“蒼蒙一直以來就是我們方家的!如果不是姆媽拼死保護了你,你以為你能夠活到漢人救兵出現?為了救你,有多少漢人和方家人死在了護送的路上?如果不是為了你,不是為了替姆媽報仇,不是為了奪回我們方家的一切,我會冒死殺回蒼蒙嗎?你居然說我用血肉之軀奪回來的土地,都是郭家的!滾,你給我滾!”

軻華的狂怒幾乎要掀掉了帳頂,郭鶯遙遙聽到人聲,從帳篷裏面跑了出來,見著帕璉狼狽的滾落,心裏有急又疼,跑上前去擁住少年,“帕璉,你又惹大君生氣了麽?快給大君賠罪……”

“放開他!”軻華一把將少年從地上揪了起來,“一天到晚混跡在女人和奴隸之間,別的沒學,倒是把小肚雞腸鼠目寸光學得十成十,草原武士的勇猛果敢你都學到哪裏去了?”

“大君,”大合薩不知道從哪裏鉆了出來,扶正他懷裏的少年,“大君,不如讓我來教導九王吧,就如當年我指導你讀書習武一樣。”

軻華順了口氣,語調平和了下來,手按胸口行禮:“大合薩,這樣太辛苦你了。”

合薩笑道:“我整日無所事事,能夠替大君分憂的話正求之不得。”

兩人很快敲定了帕璉的去處,少年幾次三番想要反駁,卻不知為何說不出一個字,吐不出一個音節,一直到被大合薩拖離了部落的帳篷。

郭鶯看著那兩人的身影逐漸隱沒在了黑夜之中,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冷。她擁住了雙臂,想要進入大君的宮帳再去勸說兩句,帳簾卻已經放了下來,手持大刀的武士門神般的矗立在兩邊,無聲的表示了拒絕。

☆、十二章

“你怎麽又去跟人打架?”夢中的少女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數落著他身上無數新的舊的傷痕。

少年根本掙脫不了,一邊忍耐著疼痛一邊反駁:“男子漢大丈夫,一天到晚無所事事的,除了打架還能幹什麽?”

少女從床榻底下熟練的挖出一個破舊的木箱:“可以去給附近的村民幫忙,就要秋收了,大家都忙著收割稻子,正缺人呢。”

“不去!嘶……你輕點。”

少女摁著他結伽的胸口,笑得嫵媚:“你再說一遍?”

少年扭頭:“不去,就是不去。”

砰的一下,少女一腳就把人給踹出了門:“敢跟老娘唱反調,你不要命了!”

少年從地上爬起來,倔強的瞪著她:“我又不認識他們,幹嘛要去幫忙?”

“那我還不認識你呢!我幹嘛每次都要給你上藥。”

“你都說了啊,你是我老娘。”

“哎呀!”少女一蹦三尺高,“老娘今天就要收拾你這個便宜兒子,讓你不聽話。”提著長劍就沖人砍了過去。

少年連躲帶閃,從院子竄到樹上,又從樹上翻到墻上,從柱子爬到屋頂,傷口又迸裂開了,氣喘籲籲:“我跟著你來秦山關,是為了學武,不是為了給外人劈柴蓋房子割草餵豬的!”

少女站在屋檐下喊:“你下來!”

少年蹲在屋頂上,招呼:“你上來!”

少女在院子裏繞了幾圈,只能叉著腰仰頭訓人:“你以為學武不用交銀子?你以為你現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白來的?我告訴你,這秦山關上到大將軍,下到煮飯的小兵都是由百姓供養。有戰打的時候我們就打戰,沒戰打的時候就得忙農活,不能整日裏游手好閑等著天上掉餡餅來給你填飽肚子。”

“我不吃餡餅,我會自己打獵。”

“那你幹嘛不自己找獵物去學武!幹嘛不讓獵物給你衣裳穿,不讓獵物給你上藥,不讓獵物給你房子住,不讓獵物變成一位大美人天天圍著你這野孩子噓寒問暖愁白了頭!”

“你算什麽大美人?”

少女嘿嘿奸笑:“我不算大美人麽?兵營裏可是有不少人愛慕我來著,在我的老家,想要娶我做媳婦的官宦子弟可都是排成了長龍,都可以從秦山關排到你蒼蒙老家了。”她轉身走了幾步,“你不去就算了,我找唐家哥哥去。唐家哥哥性子可好了,樣貌清俊,性子隨和,他爹還是魔教的掌權人……”

“我去!”少年不知什麽時候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抓著她的劍一丟,拖著她就跑:“農活那種事情我最拿手,你唐家哥哥一身的毒物,別把田裏的毒蛇給引來了,咬死了看你哭給誰看。”

“哭給你看。”

“嗯,只許哭給我看。”

“餵,軻華,你今天是不是又被人欺負了?”

“沒有。”

“真的?”

“說了沒有就沒有。天底下,沒有人可以欺負我。對了,以後不許你自稱‘老娘’,我也不是你的‘兒子’。”

“好!”眾人的拍掌聲驚醒了顧尚錦,回頭看去,赤那已經被她的雙劍給挑翻在地。

圍觀的青霜和燕支笑得最為歡暢,引來了不少侍衛的註目。

顧尚錦眨眨眼,覺得混沌的腦子終於完全清醒了過來。

昨日發生了些許事情早已在部落裏面傳得沸沸揚揚,九王帕璉被打,側閼氏被冷落的細節被有心人翻來覆去的琢磨。聰明點的聯想到下午九王在群臣面前對大君的威脅,紛紛覺得此事與顧尚錦沾上了不少關系。

相比軻華的大動肝火,顧尚錦除了軻華離去之時的發呆發楞之外,依然毫無動作。

直到第二日清早,入秋的陽光遲遲不肯露面的時候,軻華強制性的把顧尚錦拖到了練武場,指著滿場打著赤膊的侍衛們宣布:“你們中間,不管是誰贏了閼氏,就可以從閼氏的帳篷裏挑選一位侍女回去做妻子,君無戲言!”

眾人嘩然。

燕支更是急得眼角冒淚,抓著顧尚錦的衣袖,只喊‘公主,公主’。

顧尚錦人都沒清醒就被推到了一群臭汗的武士中間,十二分的迷糊:“誰說要給你們做妻子了?”

軻華道:“為了公平,如果閼氏贏了,也可以隨意挑選裏面的任何一個侍衛回去給你放馬牧羊。”

燕支躲在顧尚錦身後,跺腳:“我們公主不稀罕。”

軻華可容不得人反駁,一個眼色,就有躍躍欲試的武士揮舞著拳頭招呼過來。他們蒼蒙的漢子們自然不稀罕大雁的女人,不過他們倒是真的想要見識大雁的武功。在迎親的那一日起,蒼蒙部落就有人流傳著這位新閼氏武功了得,能夠跟大君比肩的謠傳。

如果贏了閼氏,那麽是不是代表有可能從大君的手中奪犬蒼蒙第一武士’的稱號?

結局,顯而易見。

顧尚錦一腳踹飛了赤那,看著地上躺著的十多個莽漢,抖了抖肩膀,直接劍指軻華:“讓小兵替你沖鋒陷陣有什麽意思!真要從本宮手上拿人的話,得你自己親自動手。贏了,本宮的侍女隨你挑;輸了……”

“輸了,我到你的帳篷前當一個月的門神!”

顧尚錦冷哼一聲,就知道這個野蠻人不會讓她鉆空子。

再不多話,顧尚錦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只取對方的胸膛。軻華手腕一抖,隨身攜帶的腰刀已經出鞘,兩種兵器在空中劃出刺耳的吱吱聲。兩人靠得太近,軻華幾乎可以嗅到她那帶著木樨香的氣息,沈笑一聲:“火氣真大,公平比試而已,你犯得著開局就使出殺招麽?”

顧尚錦力道不夠,對著他啐了一口,單劍橫劃向他的頸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告訴跌落塵土:“我蒼蒙大君方歸雲軻華向格帕欠天神立誓!此戰,若顧尚錦勝,我讓其榮歸故鄉,絕不阻攔;若我方歸雲勝,”他盯著她,字字鏗鏘,“顧尚錦生,必須在我蒼蒙;死,亦必須在我蒼蒙,歸我方歸雲一人所有!不得反悔,否則……”

他咬緊了牙,盱衡厲色:“我必傾其一生,讓你大雁永不安寧。”

顧尚錦身軀猛地一震,只覺得周圍的風中都夾帶了血腥氣,讓她那顆平靜的心也開始劇烈的跳動起來。她似乎看到了遙遙的秦山關上,那一片殺戮中的城墻,又似乎看到了無數將士的長槍劃開敵人的胸膛,那飛濺的血珠,絕望的嘶吼,最後的掙紮都在她的眼前閃現。

顧尚錦握緊了長劍,拇指在劍刃上狠狠一劃,在誓言之血前大喝:“我賭!”

血珠還未吹散,劍已經刺到了眼前,比上一次更恨、更快,也更決絕!軻華早已熟悉她的性子,在她立誓之時腰刀已經轉了個方向,不再是刀刃背對,而是刀鋒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取她虎口。

劍與刀的碰撞劃出無數的火星,將兩人眼中的戰火徹底點燃,急招不行,變招再來。

顧尚錦身形靈敏,長劍或直如大槍,或彎如水袖,劍劍走偏鋒,刃刃奪咽喉;軻華銀刀闊斧,大開大擴之間封死了對方所有的退路,只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那雙劍如同天空下最閃耀的光,劃過軻華的臉頰、眼角、下頜,在他的肩膀上刺出艷麗的血花,每一次即將再深入一分之時,卻總是被那腰刀或挑或頂。

兩人速度越來越快,出招越來越恨,似曾相識的比鬥場景一一在眼前劃過。

每一次挑釁,每一次追逐,每一次刺探,每一次的傷痕累累都在心口刻出一道又一道的傷痕,經過歲月的沈澱,終於又重新暴露在了陽光之下,血跡斑斑。

‘叮叮叮’無數的碎響在耳瓣回蕩,顧尚錦握劍的手越來越抖,只覺得對方每一次出刀都如泰山壓頂,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咬著牙,在即將退入人群的瞬間,劍尖霍地插-入厚實的泥土中,猛地一揮,無數的泥塵往軻華的眼中飛揚而去。

顧尚錦毫不猶豫,另一柄長劍如雷霆之勢直刺向他的胸膛……

一切的響動都戛然而止,那微風的嘆息聲,花草的喃喃聲,人們的碎語聲都離他們遠去。

顧尚錦只看到軻華胸前那一片衣襟瞬間濕潤,他單掌夾在劍刃上,刀刃貼在她的咽喉處只差毫厘,只要她吞下一口氣,那鋒利的刀刃就伸入肌膚,割開氣管,讓她回天乏術。

無端的,顧尚錦胸口劇痛,只覺得有無數的巨石塞滿了胸膛,讓她吐不出一口氣,也忘了如何呼吸。

在這片廣闊的大草原上,顧尚錦第一次失聲痛哭,血淚盈襟。

心底那一座巍峨的守城離她越來越遠,那連綿幾萬裏的官路上風雨飄搖,大雁皇城裏春日的桃,夏日的牡丹,秋月的菊,還有那白雪皚皚中苦寒而來的紅梅花香越來越模糊。

軻華蹲下-身子,緊緊的抱住她,將她哭泣的臉埋入自己血染的胸膛,她那一聲聲的‘爹,娘’的呼喚,也被他用力的掩藏。

他親吻她的發頂,用著前所未有的真摯情感,告訴她:“尚錦,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顧:聽某人說,想要重寫十一章,她覺得那一章表述有點問題

方:別重寫了,再修文下去,我的肉就遙遙無期了

顧:你怎麽老想著吃肉,多吃素才能長命百歲

方:我們草原人只有肉吃,也只愛吃肉,(張嘴)求投餵

☆、十三章

金撒帳,帳簾上的穗子被緊緊的拽下,再拽散。

郭鶯躲在帳角,目光幾乎凝在了遠處的軻華身上。他只看到了大雁公主的淚,看到了她的苦,卻絲毫沒有留意到他的背後還有一個女子在深深的凝望,在等著他回頭,等著他給予安撫的眼神。

帳篷外,大雁公主的泣聲終於漸漸掩了下去;帳篷內,無聲的哽咽卻勝過仰天的吶喊。

郭鶯渾身顫抖的將自己擁緊,捂緊了耳朵。

安夫人從帳外進來,焦急地擁起她:“側閼氏,別哭,郭將軍來了。”

郭科爾悶哼:“弱小、懦弱,哭能夠讓大君回頭嗎?”

郭鶯只是落淚,郭科爾大咧咧的坐在主位上:“大君的性子別人不知道,你難道還沒看透?他可是蒼蒙最狠心的男人,就算抱著最美的女人在懷裏,他的心裏裝著的也是權勢,是地位,是數不盡的財富。”

“大君愛她。”郭鶯弱氣地強調。

郭科爾冷哼:“婦人!如果大君不愛那個女人,他又怎麽找大雁借兵,借糧食,明年開春後又怎麽去跟九華打戰。大君愛的是那個女人身後的大雁朝。”

郭鶯擡起頭來,半信半疑的問:“難道我們郭家給他的還不夠?”

郭科爾幾乎要指著郭鶯的腦袋大罵:“我們郭家怎麽可以把所有的身家都壓在大君一個人的身上?我們的兵馬去給他打戰,誰來替你守住大君的老巢,守住我們郭家的榮耀?”

他大氣的揮手:“就是要讓大雁的人來,讓他們代替我們草原人去攻打九華。勝了,九華就是我們的;敗了,我們郭家也沒有絲毫損失。”

郭鶯咬著下唇:“如果大雁的人勝了,我們郭家在大君的心中還有什麽地位?”

“所以你才必須盡快生下世子!只要生了世子,蒼蒙的一切遲早都是我們郭家的。”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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